《通向罗马之路》第3章:(4)马尔凯的皮鞋

 

来到罗马以后，有个朋友打电话问我在罗马要做什么工作。我告诉她，我还没来得及找。她比我大几岁，一再告诫我不准做家妇，一再说经济上女人不可依附男人，更强调说外国男人靠不住， 女人一定要靠自己。她的话对我日后的工作有很大影响，尽管我不相信她说的“外国男人不可靠”，我之所以嫁了这个外国男人，就是认为他可靠。当然，我绝不会做一个家妇，读书那么多年就是要在工作中有所作为。

通过在学校工作的妯娌，我在一个高中代了一个月的法文课。我的亲戚说，要写申请，每年都会有代课的机会，就是代课老师，不是正式的工作。我依照亲戚的要求写了申请，等了一年没有一个学校打过电话要代课。第二年，我的亲戚说还得继续写申请，这一次我没写。做一个代课老师都那么难，一个30岁的人还要等代课的机会，得到一份正式的工作要等到40岁？中国人认为40岁是一生出成绩的最好的年龄段，而一个40岁的人才刚刚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注定此人今生不会有大的成绩。我毅然决定放弃继续申请代课的工作。

可是，还能找到什么工作？我认识的人寥寥无几，丈夫不是一个喜爱社交的人，找工作方面他似乎帮不上什么。我给那个朋友打电话，她说：“中国现在有很多机会，你可以做贸易，把意大利的产品卖到中国，比如我们金首饰厂，就想引进意大利设备。要不我们看看可以一起做点什么？”

于是，我决定筹建一个公司。说那种小型的个人公司注册比较省钱，我就去登记了税号，后来听说还得经过考试，我还得去上课，吓得我不敢再开这个公司。有人告诉我，可以开一个责任有限公司，费用高些，但是不用考试。于是，我拉上丈夫做股东，公证人做了章程。一个下午，我和丈夫被约到他的事务所，公证人在我们面前高声念了一遍章程，我一句没听懂，交了4，500.000里拉（2250欧元），公司就算成立了。天黑了，我们从公证人的事务所出来，那离人民广场很近，看着美丽的罗马夜景，我问自己：用这个公司做什么呀？

运气还好，93年夏天在北京休假时，遇到一对沈阳的男女，记不得是谁介绍的，这两个人到我家与我碰面，说想做意大利皮鞋的进口，委托我在意大利订货发货。一切现金交易，先发到我公司的帐上50000美金作为订金。他们见到我一再说：“看你面相好，不会坑人。”

回到意大利要认识鞋厂，要下订单，工厂要开工生产，已经是9月份，意大利冬季的皮鞋都已上市，而我们还在找厂，下订单。我的公婆的老家在马尔凯，意大利生产皮鞋的重要地区，卡尔罗陪我去寻找鞋厂。我的中国合作者也是头一年做鞋的生意，明知下单已晚，还是订了不少货。那时候，他们在广东中山，那里有皮鞋批发城，进口的鞋从澳门走私进来，好像当时中国处于刚刚开放的混乱时期，走私很容易，否则关税高得惊人。90年代初一些中国人的手里开始有钱，国外的产品开始有一定的市场。

我手里有中国客户给的样子，最后选择了一个鞋厂，认为他们的做工和价格比较合适，就在那个厂下了7000双的订单。

当中国的客户收到第一批货时，罗马的夜里3点我被电话吵醒，他们告诉我，收到的每只鞋的皮子颜色深浅不同。怎么可能？意大利产品的质量会是这样？我后半夜再没睡着，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天亮了，我和丈夫驱车200多公里到达工厂。发出的货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的鞋还在生产。

我来到纸箱堆成山的库房，那些货在准备运到澳门。我打开了箱子，拿出鞋，那是酒红色的半腰男靴，果真上面的皮子颜色有深有浅，有的差距很大。我找到老板，问他原因，他说：“这是真皮的特征呀？”“那么你们意大利人为什么不穿一只鞋有两种颜色皮子的鞋？”说真的，那是我到意大利以来心情最坏的一天，我第一次知道意大利人也会做这样的劣质的皮鞋，而且是要卖到我们中国的，卖到我的第一个客户手里！但是，我们已经交了30%的订金，如果货不取了，这30%也就损失了，那是几万美金啊，第一次从我的手里经过这么多钱。老板说，“我们有办法，可以喷上颜色。”于是，他们喷了一双给我看，好像效果还真的不错。我打电话告诉客户，征求他们的意见，他们同意了。接下来，所有的鞋都从盒子里被拿出、被喷上酒红色，它们变成了一种颜色的靴子，他们统统被运到了中国中山市。

连着几天，我和丈夫，还叫上两个朋友每天往返500多公里去检查质量，没有住在马尔凯，因为孩子太小，夜里要陪他们睡觉。

鞋到晚了，鞋的质量不好，鞋的价格在当时的中国还很贵，种种原因，我的客户在这批意大利货上赔了，我也垫了一些运输费，也赔了。不过，我们都坚信如果找到好的鞋厂，我们以后会赚钱。

后来，我们找到另外一家鞋厂，似乎产品不错，客户下了1000双订单，说这次不再做现金生意，要开信用证。工厂开工了，做完了，可是客户的信用证始终没发来。工厂催着取货，我丈夫愿意承担一切风险，买下所有的鞋，由我找办法到中国去卖。我的意见是，既然出现问题，应该由我们和工厂一起承担风险，我可以先提一半货，如果全部出手就可以再提另一半，至少工厂应该承担剩下的500双损失。但是，我的丈夫坚持买下全部的鞋，付了一张支票，连零头都付了，77.000.000里拉（近4万欧元）。

还有女鞋厂的300多双，货全部运到了北京。鞋箱子暂时堆在我哥哥的办公室，把他很考究的办公室弄成了仓库。到了北京才知道，进大商场的货一律要增值税发票，这种发票要由企业到税务部门办理领取手续，开一张就要付17%增值税，这下可难住我了。当然私人店不用，可是要在小的私人店卖出1000多双价值几百元的鞋非常不容易，那是90年代初啊！面对如山的鞋箱子，我一边抱怨丈夫不该买下全部的货，一边后悔自己不该做这生意。

因为总去鞋厂，好像开始懂得了皮子，鞋底、鞋楦等等。我想，在意大利每做一双鞋，人工费要30000里拉（15欧元）左右，中国劳工便宜，如果把意大利的皮子等材料运到中国，用意大利的鞋样和鞋楦在中国生产，直接卖给中国消费者，一定会有市场。

1995年，我与北京房山区的一个鞋厂组建了合资公司。在罗马我们找到两个师傅开鞋样，从意大利把皮料和鞋楦发运到北京的工厂。一年后，我从电话里知道工厂运作不利，我带着孩子回到了北京，希望挽救鞋厂。回到工厂的第一天，知道工人已3个月发不出工资。那又是一个冬天，我每天早晨7点离开家到工厂，60公里，下午回到市里，去我的办公室工作，晚上要带孩子。那个厂由于最后还是倒闭了，我所做的一切和皮鞋有关的美梦都碎了。

其实，当时主要的问题是中方经理对我的理念不理解，工厂一直停留在很落后的管理水平，产品的质量不好，看不出一点意大利的风格。后来，那个经理把我的观念带到广州，并且用意大利设计师开样，几年后她的品牌成了中国有一定名气的女鞋牌子。她发了，买下2个鞋厂，在北京和广州拥有几套豪华住宅。

但是，她成就了事业，自己却不在人世了。现在是她的儿子在管理工厂，家里的亲戚和她插队时的朋友的子女都受益于她创办的企业。

93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唯一在马尔凯地区转悠的中国人。当时，很多工厂都怕我是去抄样子的。90年代末一些华侨发现了这块地方，开始办起缝制鞋面的工厂。过去这些活都是意大利女人在家里加工，现在她们的女儿不愿意再做这种工作，由中国移民接过来。因为是一种新的行业，很多过去在意大利北部做衣工厂的人都转到马尔凯。那里有了中国工厂，有了中国商店，中国饭馆。因为媒体的工作关系我每年也会到那个地区走走，十多年了，除了多了中国人，似乎一切如故。

听说马尔凯大区主席特别重视和中国的合作，加上那是利玛窦的故乡，文化经贸合作都搞得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