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罗马之路》第3章:(9)中国人永生

孔子学院在罗马成立了，揭牌仪式后遇到一个罗马大学学新闻的学生，曾经到我编辑部来咨询有关中国报刊的情况。她告诉我，意大利一个叫Roberto Saviano的年轻人出了一本书，讲到中国人运死尸的事。我好奇地在回家的路上，进了火车站的书店，找到了这本书。

书的开始这样描绘：在那不勒斯的码头，一个吊车正在装船，从中国的集装箱里掉出十几条中国人尸体，有男人、女人和孩子……,这些尸体正要被运回中国。他的描述使我惊讶， 回家我赶紧念给丈夫。他听完了，非常平静地说：“电视里一个米兰的法医说，米兰30年都没有过纪录中国人死亡，你不觉得奇怪吗？”我这时候才知道，我的丈夫和所有的意大利人一样，对中国人的情况并没有多了解什么。作者在书中总结了为什么在意大利见不到中国人的葬礼，因为他们的尸体不是给埋在工厂的院子里就是在中餐馆里被做成美味佳肴。

那些天与中国人一直谈论关于死亡的问题。

罗马基督教中文学校的老师谢颖告诉我，她的一个学生叫 王振勇 ，9岁，理想是长大挣很多钱，目的是把死在罗马的妈妈送回祖国，为她买一个墓。还告诉我罗马还有一位老人，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一定要求家人让他回国。救护车把他送上飞机，在中国同样是救护车在飞机下等他。回到家里几天后他死了。

中国人信奉“入土为安”，就是死了一定要安葬好。中国人相信，人从土里来，还回土中去。中国关于人的来历的传说，是和圣经里不一样的，是传说由女神女娲“播黄土造人”的。人出生以后，又是吃土地里生长的粮食成长的。

在农耕文明时代，土地就是立身之处，自家的坟地和宅基地、田地才是自己的安身之处。离乡背井被视为漂泊、没有归宿，灵魂不得安宁。中国古时战死是英雄，但一定是要“马革裹尸”以还。所以，他们会千方百计回家去死，或者让家人把尸体运回家。如果客死它乡，儿女们是要千里去寻尸体，带回家乡安葬。

中国素有风水之说。风水就是房子的位置，即地理环境。房子包括阳宅和阴宅(就是坟墓)，说祖宗的坟墓风水对儿女后代的兴衰起着莫大的作用。好的风水，会让儿女事业发达，坏的风水则反之。如果父母客死它乡，这坟墓的风水就很成问题。对死者而言，应该是一种对后代不负责任的表现。

意大利的中国人多数要落叶归根，在老年的时候希望回到家乡，最后在家乡终结生命。

中国早已废除土葬，就是那些尸体到了中国，人们又如何处理？作者把中国的海关想成什么了？奇怪，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象力。可见他对中国文化及中国显然不了解。

那不勒斯的一个中国商人说：“我请一个意大利客户去中餐馆吃饭，他谢绝了，还问我：你们中国人为什么不会死？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他看了书，才这样说的。”

听说Saviano的书在畅销，中国人不死的谬论就会原来越广泛地传播。我禁不住写下一文：中国人不死吗？文章的标题放在杂志的封面，引人注目。可是接下来却我没有想到受到了一些中国读者的攻击：你这不是分明在诅咒中国人死吗？中国人对死这个字很忌讳的，尤其是来自农村的人，你不能这样说！”“那该怎么说？”“你说中国人永生啊！”哦，中国人永生。

过去是有些人倒卖死人的居留证，但是，自1999年意大利就规定外国人在办居留的时候要盖手印。那么，就算死人的居留证被转卖了，活人如何去搞死人的手印？

后来，在国家三台的和共和国报视频电视的采访中我都谈了这个中国人死或不死的问题，不知道有多少观众看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解释明白，观众信不信。

2007年5月的杂志上，我给Roberto Saviano写了一封公开信，意大利文的，解释中国人关于死亡文化，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这封信，至少看到的人该有所理解。

夏天在北京休假，有一天接到那不勒斯中文学校校长郑玉明的电话，告诉我他患了肺癌，在温州已经做了手术。他说了很多很多，关于他的学校，我的杂志，他的病，最后他说“兰波，在意大利的十多年，我过得虽然辛苦，但是很满足，学校我很惦念，但是意大利我恐怕不去了，你有空多关照我的女儿，也可以让她帮帮你……。”

“你等我，我安排一下北京的事情就去温州看你。”我知道生命不会留给他很多时间了，希望能见上最后一面。

还没等我去看望他，他的女儿回到中国，在北京机场给我打来电话，说郑玉明已经昏迷，让我不要去温州了。几天后他死了，叶落在树根上。

郑玉明在维苏威火山脚下生活了十几年，每次去那里都有他的笑声，他死了以后，每当我到那个小城，都觉得少了他，很想念他，觉得那地方空阔了很多。他的学校由女儿和女婿接手，做得挺红火。

前些天，一个那不勒斯的意大利朋友带着两个葬礼公司的人来到罗马，说想在我的杂志上做广告。我很惊讶，怎么葬礼公司也会想到中国人，我们不是没死人？

他们说，他们负责把中国人火化，然后把骨灰运输到中国。他们强调，他们的价格很优惠，2500欧元就可以把骨灰运到中国，而其它公司要4000到5000欧元。

我问他们做过多少个中国人的丧事，他们说几年来做了十几个。

老的人叶落归根，急病或事故死亡的在意大利进行火化，部分人的骨灰运到中国，而这一切没有经过教堂的葬礼，这就是为什么意大利人看不到中国人的葬礼。

第二代的根在意大利，他们不会再有落叶归根的问题，那时候，流传了几十年的“中国人不死”的名言将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