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罗马之路》第3章(12):美丽的黄昏
我88岁的婆婆得了带状疱疹，真挺可怕的，两个月过去了，依旧感到疼痛，全家为她受了不少累。有一天，她哭着说自己头疼，所有的人都不耐烦了，尤其我的公公。的确，两个月来大家尽了全力照顾她，都累了。我让大家都先休息，转身对婆婆说：“下午我开车带你出门！”
“天很冷啊！”婆婆望着窗外，仿佛在抗拒任何细微的变化。
“不怕，车里有暖气。”
我帮她穿好衣服，搀着她上了我的车。
离开家有一段距离了，我问：“你看，这地方你认识吗？”
“当然。”
“那你没病，你的脑子好好的。你看路边这些树，还有绿色，要是在北京，它们早就枯黄了。北京比罗马冷多了！你看这阳光多美，那么耀眼。罗马的阳光是世界最美的，怪不得教皇要住在这里，他一定选择了世界最美的地方！你觉得罗马的阳光如何？美吗？”
“美！”她露出笑脸，很纯真。我已经两个月没见到她笑了。
我带她到一个鞋店门口停下，说：“我们进去看看！”
“不不，我这样丑，穿的衣服不好看。”她又担心起来。
“没人留意你，店是空的，我们看看就出来。”我还是说服了她，搀着她进了商店。仿佛被店里皮鞋的琳琅满目所感染，婆婆渐渐露出孩童般的神情，一双一双地看，有的还拿过来试试。
从鞋店出来，我说：“我们还去什么地方？”
“随你的便，今天都由你安排。”她显得很乖巧。
“那我们去那片草地吧！”家附近有一条小路，两边是草坪，我喜欢走这条路，那样宽阔的草坪让人心旷神怡，我想我婆婆一定会很开心。我们在草坪间徜徉了约半小时，看到一个酒吧，我对她说“吃个冰激淋吧！”“我不知道会不会对我身体不好。”她显得有点担忧。
“只会对你有好处！你在车里等着，我下车。”我把车门给锁了。想起老大小时候睡不着，我就开车带他转两圈，在车里就会睡了。我想，上了年纪的老人会有些回归孩童般纯真而直接的思维，就像我的婆婆，开心地享受着开车兜风这样简单的快乐。
我们在车里吃了冰激淋，然后踏上回家的路。天有点晚了，远方的夕阳很红很红。在中国人们把老人比作夕阳，虽然在落幕，但是他们依旧绚烂。我握着方向盘，想着人的一生，感慨生命的短暂和美丽。就像身旁的婆婆，她的一生很简单，一直做家庭妇女，抚养了四个孩子。像所有的家庭主妇，有过寂寞，有过快乐，也有过悲欢离合，她的日子是普通的，没有很多旅行，没有很多故事，普通和简单的生活无疑是美丽的。
在这次病中，她感到死亡的恐惧，我知道此时的她没有更多的欲望，只希望能少些疼痛，能有人陪伴左右，不感到寂寞。在这段时间里，我发现我的两个儿子在下午放学后，轮流去陪伴奶奶，不让她一个人孤单。并没有人要求他们一定要这样做，他们是发自内心的爱着他们的奶奶，尽着他们的孝道。
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到我的家庭和经历。作为外国移民，我们不只为意大利贡献着汗水，也融入着我们的思想、文化与感情。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其中对老人的“孝”更是上升为一个的很高的道德标准，谓之“孝道”，并崇尚“百善孝为先”。
中国古代有一本插图本的启蒙读本叫《二十四孝图》，里面有二十四个图文故事，讲的都是古代孝子的感人事迹。
汉代的一个皇帝，母亲生病多年，他都亲自喂药，而且喂药之前必定都先尝一下，以试温凉，三年如一日，可知道，那是皇帝啊！
郯子父母年老，患眼疾，需饮鹿乳疗治。他便披鹿皮进入深山，钻进鹿群中，挤取鹿乳，供奉双亲。一次取乳时，看见猎人正要射杀一只麂鹿，急忙掀起鹿皮现身走出，将挤取鹿乳为双亲医病的实情告知猎人，猎人敬他孝顺，以鹿乳相赠，护送他出山。
不单对下一代的教育过程中推崇孝道，中国古代甚至将“孝”纳入很高的政治思想范畴。在政治体制较为完善的汉代，通过“举孝廉”方式选拔官吏的制度使得“孝”成为出仕为官的重要个人素养基础。从古至今，“孝”已经深深烙印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并作为一种美德代代传承。
在意大利，有多少儿媳会照料他们生病的婆婆？有多少孙子会陪伴他们的爷爷奶奶？在我的家庭是这样的，意大利多数中国移民的家庭应该都是这样的。而且，这样的美德会在意大利生根，一代代传承下去。
中国伟大的思想家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只是我来到欧洲，在我父母的老年没能照顾他们，尤其看到我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过得很孤独，而我又没能陪伴在身边，每每想起就心酸，正应了那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作为女人，我对公婆尽了孝心，儿子也受到良好的教育，从中国传统的“尽孝”标准来看，已经做得不错了。只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回到中国照顾我妈妈几年，至少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吧！只是希望这一天能晚些到来。
路过一个点心店，我停下车，进去给婆婆买了狂欢节的点心，回到车里，把点心给她：“给你的，今天你是小女孩。”
“真的，狂欢节要到了？”她望着窗外，发出感叹。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又一年的，无论是否愿意承认，每一年我们都在变老。
我开车载着意大利婆婆，行进在黄昏的车流中，眼前是一轮红色的夕阳，有些沧桑，但真的很美，我只想让婆婆的晚年像夕阳这样美，也希望每个人的晚年，都会这样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