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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没有歌词的音乐

2016年09月14日 12:07 来源:摘自《意大利近代短篇小说选》  作者: (意)阿弗雷多·潘志尼 温承德译

  朱利亚诺是一个能干而又受宠爱的孩子。他常常喜欢胡思乱想,觉得世上那些令人讨厌的毫无生气的东西,像希腊文啦,拉丁文啦,上学啦,等等,硬是搅乱了生气勃勃的事物。不过,好在这些念头并不给他带来任何烦恼。

  应该说,朱利亚诺首先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小伙子,他那轮廓狭窄俊秀的脸庞,刚健倔强的神情,即使是当今的少女见了也会心醉神迷。其次,他有各种各样的小汽车:封闭式的,敞篷的,这个型号的,那个样式的,样样齐全。另外,他住在一座小公寓楼里,各种精雅的陈设,一应俱全,足以过着舒坦恬适的生活,以致他的母亲总喜欢在客人面前炫耀那令人神往的客厅,甚至那个浴缸。

  家庭图书馆摆满了时装杂志和体育报刊。画室里挂着展示最著名的拳击师健壮的肌肉和世界上遐迩闻名的舞蹈、电影女明星裸体的美术作品。

  至于说朱利亚诺的父亲,他和许多人一样,在战前那些神秘的年代里,只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然而,战后他却青云直上,跻身于显贵之林,这仿佛是一颗在夜空邀游的木星,在短短的几个钟头里,以压倒众星的光辉显现在天空。

  就是因为这些缘故,朱利亚诺才敢于经常逃学。他的父亲有他的夙愿,脑子里成天都想着,他那可爱的儿子应该成为一个出色的外交官。“我的公子,长大以后,”他的母亲也喋喋不休地对人说,“他会成为驻东京、巴黎和列宁格勒……的大使。”

  然而,要成为大使,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首先需要取得高级中学的毕业文凭,这仿佛是Steeple一Chase 中必须逾越的障碍一样。现在,对于像朱利亚诺这种马来说,这件事压根儿不用去想它。可不是,当年他的父亲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比高中毕业证书更多的东西。

  有一天,这位高级官员的家里,突然收到校长先生直接给朱利亚诺的父亲寄来的一封信。母亲迫不及待地拆了封,信中写道,她那可爱的儿子因为大量旷课,毫无疑问地将要被取消考试资格,如果他旷课的原因不能得到应有的解释。

  在散发着香味和充满花言巧语的回信中,母亲匆匆地列举了为儿子逃学辩解的种种理由。

  “我要跟你的父亲谈谈。”校长对朱利亚诺说;这位校长是个温文尔雅的好人,蓄着苏格拉底式的胡子。他爱每一个学生,就像爱自己的孩子。因此,他总是亲切地用“你”称呼他们。他像着了魔似地操心希腊文和拉丁文课程,在他看来,这两门课程对于他自己和别人都应该是一种义务,像一枚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脑子中。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人们都叫他“老顽固”。

  “校长先生,”年轻的朱利亚诺彬彬有礼地回答,“我的父亲现在伦敦,给银行办要事去了。让母亲来吧。”

  “你母亲来不行,我要见你父亲。当你跟你父亲一起来的时候,我们再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有上学的资格。”

  “现在该怎么来对付校长这个老顽固呢?”朱利亚诺坐在酒吧间的高脚椅子上,嘴里叼着一支烟,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这时,广场上走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他是一个马车夫,他坐在一辆快要被淘汰的酒桶式公共马车前面的座位上。

  他是身强力壮的中年人,留着两撇很大的灰白色八字须,他举止文雅,仪表非凡,神情显得很严肃。

  “Eureka!”我们可爱的朱利亚诺笑逐颜开地用希腊语喊道。

  看来他将来要当外交官不是毫无根据的。他向那个人走去,对他说:“你想赚一百里拉吗?”

  “您要让我拉您上哪儿去?少爷。”

  “你不必拉我去任何地方,而是我要带你去。不过你还是先跟我上我家里去一趟吧。”

  他们一起来到朱利亚诺的家。他让马车夫穿上漂亮阔气的黑礼服。朱利亚诺又急匆匆地为他找来一件崭新的衬衣,一条漂亮的领带和一双洁白的手套。然后,他就像上课一样,给他讲了许多,教他怎么动作,怎么说话,其实,也就是让他不必做任何事,不必说任何话,只是洗耳恭听,点头称是罢了。

  “现在你懂了吗?”

  “懂了,不必要说一句话。”那人回答。

  朱利亚诺叫来一辆小汽车,他们就这样出发了。路上,朱利亚诺自言自语地说:“这可找到能够给校长这个老猴头留下印象的父亲啦。”

  “噢,你得牢牢记住,你应当一本正经地做出当父亲的样子。”

  那人用手拍拍胸脯,表示一定会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身材魁梧的马车夫穿着一身得体的扎眼出现在校长先生的前厅里,显得格外威严,令人肃然起敬。

  朱利亚诺高声叫唤一个名叫“快腿”的老校工。很久很久以来,他总是在走廊里上上下下,跑来跑去,传递各种公函文件,因此,人们都这样称呼他。

  “请你告诉校长,就说我和我的父亲来啦。”

  “请坐,爵士先生,”老校长显得异常恭敬,伸开手臂,指着沙发说,“你嘛,”他转向朱利亚诺,“你就站在那儿吧。”

  衣冠楚楚的马车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朱利亚诺垂手站立在他身旁。

  “爵士先生,您是不能相信的,我多么为在您百忙中打搅您而感到不安……但是,这是我履行我的义务……”

  穿礼服的人毫无表情,他甚至连手也懒得抬一下,以表示“当然”或者“请便”,那种无动于衷的反应使得善良的老校长顿时拘谨起来。他在他的写字台前面坐下,犹如面对法庭的一个律师。

  “现在,尊敬的爵士先生,您可以听听您儿子的恶劣品行。不是我来作评判,而是请您来作结论。”

  那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只做了一个表示同意的姿势作为回答。

  校长的谈话持续了多久?

  他讲了很长时间。当着那个高级官员的面,他的声音开始有点儿发颤,后来渐渐地变得平静了,这完全是由于那种“良知”的效果,这种“良知”仿佛是一个人自卫时使用的最好的盾牌,它使人变得镇定自若,也许这是犹如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他脑子中的义务感的作用。

  朱利亚诺心里对老校长的告发很不以为然,他不时地挥动戴着洁白手套的手,做着优美的动作,嘴里说着:“请注意……其实……请允许。”他完全用外交官的姿态说这些话,倒也丝毫不固执己见。过了一会儿,从谈话的语调判断,这场冗长的诉讼接近了尾声。

  “但是,亲爱的孩子,人家会跟你说些什么呢?你年轻又富有,你健壮又聪明。只要求你做一点儿你应该做的事情。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事呢?这就是来学校几个钟头。你想想,有多少穷苦的孩子从很小的年纪就被迫去劳作,即使吃点像我和你父亲要求你的这点苦,他们也是高兴的。”

  这时候,那个始终坐着一动不动,没有说一句话的人,猛然站起身来,仿佛要讲话。于是,老校长耐住性子,想听听他的解释。事情往往是这样,大凡每一个好父亲总要庇护自己的孩子,哪怕是放荡不羁的孩子。

  然而,校长先生并没有听到他说话,而是看见他一只黝黑粗壮的手臂从豪华的礼服袖筒里伸了出来。不幸的朱利亚诺距离这只手臂很近。只听

  得“啪”的一声响,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朱利亚诺的面颊上。如果不是赶紧扶住墙壁,小伙子肯定要栽倒在地上。

  紧接着,发生了骇人的事情。

  朱利亚诺倏地站起身来,冲他父亲猛扑过去。校长也站起身来,急忙按了电铃。“快腿”闻声赶来。那人的脸变得更加严厉可怕,仿佛在说:“小心着,我会揍你另一面脸的。”朱利亚诺停了下来,浑身颤抖,紧紧地咬着牙。

  “先生,先生。”校长双手合十,设法想让那位令人生畏的父亲平静下来。“我并不要求怎样,只是使您信服就够啦。”

  “现在,他也信服啦!”衣冠楚楚的人指着朱利亚诺瓮声瓮气地说。

  最后,他们离开了学校。

  “狗娘养的,”当他们上了路的时候,朱利亚诺对马车夫骂道,“你到底想到什么啦?”

  那人确实有点儿惘然了,他对自己过分的举动显得惶惶不安,过了好久,才说道:“您饶恕我吧,少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是一个老

  车夫,听了那个好人的话,我就想起那些像您一样的年轻人,我常常在很晚甚至半夜里把他们从舞场拉回家。请原谅我,我的手臂不由自上地动了起来。如果您不会不高兴的话,还是付给我一百里拉吧……”

  就这样,朱利亚诺又被允许去学校念书了。